作者：莊白君 / 雙職媽媽，育有「包拗頸」大兒子和「牢騷王」小兒子，家裏是不得了的熱鬧。她在努力尋找，與ASD及ADHD家人更好的溝通方法，為營造更和諧的家庭生活。

很多有特殊學習需要孩子的家長，都未能好好把握跟校方溝通的機會，我為此而感到憂心。

初時應該是擔心被老師標籤，後來則害怕面對孩子在校頻繁出現的問題狀況。來來去去，家長就是未能理解家校合作在孩子成長過程中的重要性。

我——是過來人，經年月驗證，我發現，家長惟有坦誠跟學校溝通，才有機會能夠按着孩子的學習需要，促使家校合作，為他或她，編寫出獨有的劇本，合力同心演出好戲來。

「小明跟班上的冤家今天又發生爭執！今次是對方不對，先說話挑釁他而起的。小明卻不爭氣，又沉不住氣『出手』了。」是小明班主任的一通電話留言，聽起來氣來氣喘的，我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下，繼續按聽第二通留言，「該同學的手部有表面傷痕。今次不是初犯，可能要記缺點。學校要給他一點懲戒，讓他謹記，『出手』是會有嚴重後果的。事情已由訓導主任接手處理。」

人生真的如舞台，連孩子的世界也是如此，劇情中的主角，總要面對跟他對着幹的「冤家」⋯⋯每年小明在班上，就總有這樣一個冤家。

我和丈夫聽到「記缺點」這三個字，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既擔心已是四年級的小明成績表上留下污點，會影響升中；也因為其「A仔」易受挑釁的特性而感無奈，每當狀況出現，若未有第三者及時介入，讓事情得到妥善處理的話，那麼那一刻感到深深不忿的他，便會重複做錯事，例如是與人進行持久性駡戰，甚或做出一些報復行為。

我同意小明的班主任和訓導主任所說，要給他知道「出手」的嚴重後果。不過，我在思考，「記缺點」這個做法，對小明是否真的奏效？還是就如初小時期，被老師稱為班上「好孩子反轉龍虎榜」榜主之一那樣，他完全代入了壞孩子角色，並習以為常！只怕「記缺點」將成為他下一個習以為常項目，他會覺得既然已有第一次，即使再有第二次，也沒甚麼大不了吧？他可能從此認為自己就是如此這般一個「壞孩子」，想到這裏，我不禁打寒顫。

我主動找融合主任溝通，目的不是為小明找藉口開脫罪名，也不是求情減輕懲罰，而是探討讓「記缺點」成為有效後果的方法，使「記缺點」成為只此一次，亦是最後一次的後果，達到真正目的——消滅他心裏那個「出手怪」。

結果，在融合主任的協助下，連繫上訓導主任和輔導主任，我們合力編寫一個劇本，又定了一個上演日子。

到演出那天，我和丈夫帶小明來到舞台中央，三位主任已預先穿上面具，諗好台詞，等我們一坐下，訓導主任首先開幕出場。

「小明，今日叫了你爸媽來，是因為你重犯『出手』這錯誤，傷害到同學。這是很嚴重的錯犯，無論對方傷勢嚴重不嚴重，『出手』本來就是錯的，你要知道，追究起來，對方家長有權利向警方報案⋯⋯這次，你會被記上一個缺點⋯⋯現在，我要你親口跟老師和家長說，如何防止自己日後重犯這個錯誤？」

我和丈夫投入戲份，耐心聆聽小明低聲的回應，觀察到他愧疚的神情，我們特意在他面前感激老師的循循善誘，又請老師跟對方家長表示我們的歉意。輔導主任和融合主任再來加點鹽、加點醋，後來再加點糖，提醒他一些已學的處理情緒和解決問題的方法。

記憶中，這場戲上演了接近一小時。

家校合作，極其重要！家長要了解孩子，家長要積極面對可以預見和不可預見的挑戰。很多時候，學校未能理解有特殊學習需要孩子的切實狀況，也未能明白家長的教養困難，就是因為仍有很多的「不明白」，所以家長才需要與學校「多溝通」！出路總是有，路的確會比較難行，但好戲從來就是要靠台前幕後的緊密合作，方可成功啊！

（圖片 / 取自pixabay免費圖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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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能夠回到過去，你最希望回到甚麼時候？那是為甚麼呢？」

以上是小明必須回答的其中一道升中面試題目。小明複述他的回應：「如果我有回到過去的能力，我希望可以回到四年級的那一年。因為那時由初小升上高小，課程內容加深，功課量又大增，一時之間我適應不來，結果，那年的成績大跌了。假如能夠回到那個時候，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去適應⋯⋯」

若然我是老師，會覺得他這個答案也不錯啊。幸有這一道面試題目的出現，我才有機會得知小明如此反思，看來，他真的長大了。

思維欠缺彈性，是「A仔」本身最大的局限。成長路上的每一個小轉變，身邊出現的每一件新鮮事，與一般人相比，小明都會有較大反應，亦需要更多時間去適應。

初次體驗轉變為小明帶來的衝擊，是他就讀幼兒園中班的時候。當年，一位十分關顧小明的老師中途離職，面對接手的，又略為嚴謹的新老師，他的行為問題頻頻出現。他曾把課室裏的椅子反轉排列，在上面行走；放學後又在校車上與人爭執，於座位中尖叫。不單老師向我投訴，連校車司機都有微言了。

升上小一的首個星期，小明在課室內大聲喊叫：「你是陌生人！你不可以在這裏！」他指着的，原來是一位負責多媒體拍攝工作的學校職員。在小明的概念內，學校並沒有「多媒體工作」這角色，他只知道有校長、主任、老師和校工。在小一適應活動周，該職員到各小一班房進行拍攝，結果，因為小明的阻撓而稍為延誤了⋯⋯

自此，小學的輔導主任和融合老師彼此都有默契地配搭着，很多事都會為小明未雨綢繆，例如：新學年開始前，總會讓小明先回校參與適應活動；每次考試進行前一周，會帶他到教員室，先行認識他未接觸過，但又將會到他班上監考的老師，還特地為他製作有老師介紹的小冊子；因固執思維在校內引致的任何不合作事件，會有全天候即時情緒支援和輔導服務，而每個學期，也讓他有份參與社交小組。

專家為人生定義了數個階段，在每一個階段，人都會經歷大轉變。對小明來說，小轉變會是大轉變。而同類型事件，在不同環境下發生，對他而言，都是大轉變。他所經歷的轉變，比我們更密更多。他要面對那麼多的轉變，當我代入他角度去想一想，便不難體會到，那是多麼艱辛的挑戰啊！疫情帶來的各樣轉變，由停課至復課、從網課再復課，到每天趕課後再網課⋯⋯真的苦了他。慶幸當中，仍然有輔導主任和融合主任的愛心支援，我還未來得及述說訓導主任和他班主任的幫助呢！

「假如能夠回到過去，你最希望回到甚麼時候？那是為甚麼呢？」一天晚上，我把哥哥答過的這道面試題目，問了小強一遍。

思量了數十秒後，小強認真地說：「我會回到新冠肺炎爆發前數個月的武漢去，因為那個時候我可以更容易查出病毒的源頭，並安排好當地衞生措施，防止今時今日全球爆發的情況出現。」

小明答案透露的反思，小強答案表現的無私愛人精神，再有甚麼困難和挑戰，可以使我這個作為人母的跌倒呢？感恩！

「假如能夠回到過去⋯⋯」你的答案又會是怎樣呢？

（圖片 / 互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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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懂行曉走，有反抗能力以來，對於小明不友善的對待，小強絕不會退讓，總會還以顏色。我不住的找機會，在小強面前，努力為哥哥挽回一些好印象。

記得有一天，我在兒童圖書館內，找到一本講述親情的繪本，內裏有談及兄弟情，我毫不考慮便把它借下來，當晚就跟小強親子共讀。

繪本描述一個大家庭的關係，主角有祖父母的照顧，有父母的愛錫，又有兄姊的關懷。當說到兄弟情那一頁，小強突然哭了起來，感觸地說：「主角的哥哥真好，為甚麼我的哥哥對我就特別差？嗚嗚嗚⋯⋯」沒想到他的情緒一下子便跌至谷底，在慌亂又心痛的情況下，我就安慰他，舉例數說着，小明也有很愛錫他的時候。「哇哇哇⋯⋯」小強聽後，似乎比剛才更傷心，哭聲愈淒厲，淚珠大顆大顆的的滾下，抽泣之中，用一把令人好生憐憫的聲音說：「哥哥以前都會關心我，但現在他不再愛我了！嗚嗚嗚⋯⋯」

那一刻，我腦海中湧現了許多的零碎片段⋯⋯每當小強看見跟外公的合照 (外公在他三歲時因病離世)，不消三秒，他的眼眶定必充滿淚水；偶爾想及已死去的寵物小倉鼠或曾飼養的小金魚，他都會傷心落淚；談及曾每天在學校門前一起握手說聲早，已退休的小學校長，他雙眼隨即通紅，強烈流露出對前校長的思念之情。更有一次，我在家播放柔和的巴洛克音樂，當中有一段比較幽怨的小提琴曲，聽到這段落時，他低下頭，過來緊抱着我，一臉憂傷，滿眼淚光⋯⋯

ADHD中所指的情緒易波動，在我看來，不單是易動怒，也包括易傷感。學校的融合老師及醫院的兒童心理學家分別跟我說過，要幫助小強尋回他那盞黃燈。

人的情緒有如交通燈，平常處於綠色狀態，當有事情發生，情緒難免有所反應，無論是正面或是負面的，一般人這時候都會轉為黃色狀態，可能是顧及別人感受的原故，也可以是環境的因素，總不會一下子轉至紅色狀態，到達情緒頂峰。

每一次小強受到哥哥的挑釁，每一回想及傷心的事情，他都立刻由綠燈跳往紅燈，不是勃然大怒，就是樂盡悲來。到底他那盞黃燈往哪裏跑了？應該如何做，才能助他尋回呢？

原來，我先要合上自己的嘴巴，睜大眼睛觀察，並張開耳朵聆聽他喜怒哀樂的原因，這是讓他知道我明瞭他感受的最佳方法。我必須教導他在事情發生時，意識自己是紅、黃，還是綠的狀態。要讓他好好記住甚麼是「黃色狀態」，這是一個感到自己有點生氣的狀態，這時，必需要停下來，提醒自己返回綠色狀態，而不是任由情緒急轉紅。

要對「黃色狀態」敏感起來，也許需要一點時間，作為成年人，自問都未能時刻掌握自如，更何況是有ADHD特徵的孩子呢？不過，我深信，如果小強能從小就開始學習了解自己的情緒狀態，又引導他敏感於別人需要和感受，那麼，當他將來有任何情緒觸碰時，便不至於每次也山崩地裂，猿悲鶴怨，既傷身又影響人際關係了。

那一盞黃燈，確實重要！我要繼續努力，幫小強找回來。

(圖片 / 互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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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中面試季節來臨，我該怎樣為小明作準備呢？小一面試驚心動魄的每一幕，未曾忘卻。我的心情有點複雜，既不敢寄望；又不可怠慢。

小明需要參加「自行」階段首兩名志願中學的面試，也會投考心儀的直資學校。面試，避免不了。今年的面試形式也真夠熱鬧，有虛擬的、有錄製的、有實體的，也有混合模式的。這次考驗可真大！小明從不喜歡被攝入鏡頭；他向來拒絕朗讀英文句子；又不曾正經演練面試模擬對答；也因其「A仔」特性，與人對話時不會對望眼睛。面試這回事，在六年後的今天，他會有多少壓力呢？

擬稿、記稿、錄影、瀏覽中學網站、演練小組討論，談面試禮儀和技巧等，我知道每一步都需極大耐心，去應對小明的挑剔和情緒。面對的困難縱然多，我心知關鍵卻只有一個——是信服，我必須贏取他的信服！

一個周日下午，又是與丈夫分頭行事的日子。這天，我負責照顧小明，並籌算怎樣進行第一步。

知道他近來喜歡花款口罩，所以決定帶他到旺角逛街去。找到口罩專門店，他揀了些又鮮又搶的花款，心情開始暢快起來。這時，他想到需要買些東西配合上網課，包括一台大手滑鼠及一組舒適耳機 (平日使用中的滑鼠或耳機，不是我的，就是他爸爸的)，我說他懂得找合適配件幫助自己網課學習，值得讚賞，既然有需要，價錢又合理，就當然要買。於是，他懷着「感恩」的心跟我吃午餐去。

我們在一家專門吃牛肉飯的快餐連鎖店坐下來，小明選了個小型牛肉涮涮鍋，我心想：這下好了，食涮涮鍋所需時間長，我可有更多時間切入話題。

「小明，請你介紹自己。」等待鍋中食物翻滾時，我嘗試扮演老師發問。

「我不知道。不要煩。」他完全沒有正視我，只專心望着鍋物。

「你課餘時間會參與甚麼活動？周日與家人一起又會做甚麼？」

「哎呀，不知道，不知道。」說時已開始夾起燙熟的牛肉享用，剛才的感恩之心彷彿消聲匿跡。

見勢色不對，我立刻轉陣。

「老師好，我叫小明。我平時喜愛做運動，我爸爸是運動教練，每逢周末都會上他的單車班⋯⋯音樂方面，我在學彈結他，而我弟弟則學打鼓中，不過，我們從來也沒想過『夾band』⋯⋯周日我們一家會去探望老人家，也會一起看電影或去行山⋯⋯」我緊接用誇張表情兼搞笑口吻說：「大部分中學也喜見熱愛運動的男孩，當老師聽到你說常常跟爸爸一起運動，認為很難得，也覺得你倆父子感情特別好，必會留下好印象！如說你和弟弟各自學習一種樂器，那也沒甚麼特別；但假若你說一般人聽到結他和打鼓的組合便想起『夾band』，所以一句『你們從沒想過夾band』就有幽默作用，給老師留下深刻印象了。」

我聽見小明「嘰嘰」聲向着我笑了出來，感覺他聽得起勁，開始投入了。我再裝上說秘密的神情道：「老師也想了解你和家人關係有多親密，因為其實很多學校，都喜歡那些願意投放時間，關心孩子身心成長的家長！所以你大可列數跟家人一起做過的事，就定必為面試添分數啊！」

小明的眼光突然明亮起來，一邊吃，一邊說：「媽媽，你可以做我的軍師嗎？」(他喜歡看歷史電視劇，在《三國演義》中，認識了諸葛亮，知道這位足智多謀軍師的厲害。)

那一刻，我感覺有如在漆黑中遇上仙姑的灰姑娘！這句從他口裏說出的話，我聽得出，也看得出，是由衷的！

我知道我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我已贏取到他的信服，我更當場被欽點為「軍師」呢！

我極為感動，但仍故作鎮定，輕鬆地回應：「當然可以！媽媽會跟你一起面對中學面試！只要肯努力，必可找到適合你的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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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士上為按落車鐘而大打出手？不是說笑，真有其事！而這種事，或許只會發生在小明和小強兩兄弟身上。

落車鐘，似乎有一種魔力，曾深深地迷住了就讀小一的小強。

每天早上，我或丈夫，會帶他兩兄弟到巴士總站乘搭特別班次上學。

小強尤其注意巴士上的電視屏幕，他喜愛凝視那移動中的行車路線圖。每當報站系統以廣東話、英語及普通話廣播下一站資訊時，小強也會樂此不疲地模仿。對他來說，每早按落車鐘，是一件有自主性的、神奇的，極為期待的事。

小明看通了這一點，原來他暗地裏在計劃，準備執行「破壞小強按鐘行動」。

「昨日你已按鐘，為公平起見，今日該輪到我按了！」說罷，就讀小四的小明，以迅雷速度使勁地按下落車鐘，無論其神色或是姿態，都似在向小強表達「我正向你宣戰」的訊息！每早最為期待的事情被搞垮，小強當場「着火」，即時完美演繹ADHD的易衝動個性，大聲叫道：「不可以！」瞬間，他已變成一頭鬥獸場上被惹怒的蠻牛。為向小明報復，小強打他、踢他，我幾經辛苦，才把小強稍為安撫下來，卻不敵小明的一張「秒殺」嘴巴⋯⋯

我把事件告訴丈夫。當晚，兩兄弟聽爸爸宣佈「輪流按落車鐘」的安排：「小明逢星期一三五可以按鐘，小強則星期二四六才准按，明早起生效，不得異議！」

有多少回，在星期二或四的日子，即小強按鐘的日子，小明有如鬥牛士，趁小強不為意，先下手為強，按下了車鐘，再以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朝向小強。鬥牛士與蠻牛，各不相讓，一發不可收拾，而且是一回比一回激烈。我的忍耐已臨到極點！只是短短十來分鐘的巴士路程，為何就沒有一天能好好地過？再兼顧不了甚麼儀態，我先發出「獅吼功」，再使出「太極推手」，把二人分開，就這樣暫時把局面鎮住。

似乎，小明目的不在於按鐘，而是挑釁小強。我總不能太張揚，天天在公眾場合使出「真功夫」吧？我清楚明白根源問題：小明把小強看作敵人，既因為這年紀對公平概念的執着；也因為「A仔」比較記仇的特性，小明把弟弟小時候一些搗蛋事全都算上了。這些，都不是一時三刻能夠解決的事。

我苦惱不堪！這時卻突然想起，特別班巴士每早有兩個班次，或者可以讓兩兄弟分班坐？不妨試試看？就這樣決定吧！

於是，我開始先跟小強上第一班次。整趟車程中，他都是開開心心的，每天也可以按落車鐘，蠻牛不見了，更心滿意足地上課去。我吩咐傭人讓小明自行上第二班次，待我送畢小強，再步行回下車處，時間剛剛好，就接上剛下車的小明。此時此刻的小明，純如綿羊，在步行回校的數分鐘路程，他撬着我的臂彎，我們談天說地，直至道別。

就這樣，彼此都懷着輕快的心情，展開各人新的一天。

當發現根源問題並非輕而易舉之事，便需動腦筋想出暫緩法子，以解燃眉之急。新法子也許更費時，又或會更傷神，但家長只需要突破這些思維框框，另一條出路可能就此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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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考小一頻撲，才像是昨天的事，怎麼轉眼間，小明便要考中一了？」好友的一問，令我回想起2015年的夏天⋯⋯

俗稱「大抽獎」的小一派位，小明的結果欠佳，被派到排行十多名志願的小學。派位以前的數個月，我與大部分家長一樣，曾帶小明到不同直資小學碰碰運氣去。然而，回覆均是「抱歉」二字，每封通知書如是，心裏不禁有「全軍覆沒」的感受。

前往直資小學面試數次，自問沒有刻意給予小明壓力。出發前總會跟他預告，說是去跟老師見見面，與小朋友玩玩遊戲。有些學校要一拼見家長和孩子，有一回，負責老師樣子比較嚴肅，答了兩三道問題後，小明突然站起來，走到附近的圖書角，爬上椅子拿圖書去，我怎勸也不肯下來⋯⋯又有一回，遇上友善的老師，但在言談間，他卻突然彎下身子咬我大腿一下⋯⋯事發時尷尬非常，我只想找個洞快快鑽進去。後來細心思考便不難明白，小明的擔憂和驚怕，有時不容易從表面察覺到的。

「我就這樣向『大抽獎』這種遊戲玩法認命了嗎？」被派到的小學，外界不乏「校內老師沒愛心」的傳言，我心就如世界末日，腦海不斷浮現小明遇上沒愛心老師後出現的可怕景象；不，我不想這些畫面真的出現！

受朋友鼓勵，我決定每天寫信給第一志願小學的校長。即使打探得來消息，已知小明叩門表現並不理想，我仍成功擊退負能量惡魔。待孩子睡着，便挑起夜燈，每晚按一個主題寫信。我不知道這樣做能否奏效，就憑着一份盼望，只管埋頭去幹。

這晚寫寫怎樣培養小明服務人群的愛心；那晚談談如何引導他愛上閱讀圖書。這封信細說怎麽幫助小明耳朵習慣聆聽英語和普通話；那封信講述家人如何活出信仰，為他作榜樣⋯⋯不知不覺便至三更。

知道該小學校長每早會在校門迎接學生上學，我這就去找他，把信親手送上。

打從對面街頭看見校長，我扑通扑通的心跳便加速起來。「校長您好！我是備取生小明的家長，我們真是很有誠意入讀貴校，請您收下信件，重新考慮考慮，給孩子一個機會吧！謝謝您！」校長沒說些甚麼，也沒甚麼表情，只禮貌點了頭，把信收起。

第二天，我再去。第三天，我也去。第四天，我繼續去。第五天，因公司有早會，便託付丈夫代為前去。

電話筒傳來丈夫近乎喜極而泣的激動聲線：「校長說他真的被我們感動了！他說會認真考慮，如果仍有學位，會給小明一個機會！太好了！太好了！我剛才忍不住握着校長的手不停的道謝！」

同日中午，丈夫接到小學來電：「是小明家長嗎？我們現在有學位，如決定入讀，請前來註冊。」「來！一定來！下午便來！」

以上是小明入讀現時小學的一個片段，是一個叩門總動員的故事。對於我和丈夫，直至現在，那年夏天所發生過的每一幕，記憶猶新。有感，即使面前漆黑一片，作為父母，為了孩子，不能氣餒，總要為自己燃點燈火，照出路來，所謂「行步見步」。孩子的路，確需要父母引領，而父母該怎樣為孩子找出路呢？也需要尋找，也需要學習。

在此，要感激好友，曾暗中寫信給校長，請他把她孩子退出的學位給予小明。

（圖片 / 取自pixabay免費圖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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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周末，我必想盡辦法，帶孩子外出活動。有時候，更會刻意跟丈夫分工，輪流照顧兄弟其中一人。原因有二：一為減少他們在家不必要的磨擦；二為增加優質親子時間。

疫情持續，待在家中的時日，遠超出心中所想。為免兩兄弟生活秩序大亂，我在家工作初期，曾堅持每天帶他們到附近的籃球場做運動。

時間回到康文署轄下的籃球場還未封閉時。每天早上11時許，在執拾齊備籃球、羽毛球、跳繩用品、水樽及毛巾後，我便化身成「趕羊人」，三催四請地催趕懶洋洋的小明和小強出門。

這天，我們來到同一邨屋內的籃球場，看見一位婆婆和她大概兩歲的孫兒正在場中閒蕩，當時我不以為然，待安頓好兩兄弟，便自顧自的跑步熱身。

「球場的用途就是打波！球場是政府興建的！法律規定，球場人人都可以使用！」我才跑了兩個圈，隱約聽見小明調高了分貝向球場上的婆婆說着。我心感不妙，在想：「他怎麼把政府和法律都搬出來了？」

我先朝小強跑去，打探是什麼一回事。「小孩向哥哥要籃球，但哥哥不給他，那婆婆便駡哥哥，又說球不可以打到她的孫兒，否則便打死他⋯⋯」小強把所觀察的和盤托出。

我明白了，兩歲的小孩最天真無邪，見甚麼便立刻想要；小明一心來打波，又不懂小孩心理，怎會把球給他呢？不過，小明不遷就小孩的行為，看在婆婆眼裏，卻是自私的，也是無禮的。球沒長眼，大概是婆婆護孫心切，對小明印象又差，所以才說出「打死他」的字眼吧。而小明，則執着於「不可打球」這意思上，與婆婆認真地理論起來。

當掌握了基本來龍去脈，我便膽粗粗地，嘗試介入，用有限的功夫，企圖調解。

「小明，我們到另外一邊籃球場繼續射球吧！把這邊讓給婆婆和小孩。來，媽媽跟你到那邊去。」説罷，我把手輕輕的拍在小明膊頭上，並順手牽帶他，示意向另一面走。豈料，他的腳步異常堅穩，睜大雙眼激動地回應：「我一向都喜歡在這邊射球，我不會走！這個婆婆說不可在球場打球，但是球場用途就是用來打波的！是政府給公眾人士用的！豈能隨便一個人說不可打就不打？」於是，我再努力解釋，嘗試讓他明白，在一些小事情上，可以遷就一下老人家和小孩的，都該去做。

已下了一番唇舌苦功，可是現場情勢發展，並沒有半點好轉，反而愈演愈烈。我發現，主因是這位婆婆的嘴巴倒也厲害，重複地指責小明不分享球的不是，又不斷命令他打球不能打到她孫兒的頭上來。

情況如同「雞嘴鴨舌」，小明和婆婆各人所關注的，根本就是兩件事。一個說「球場是用來打波」，另一個話「球不能打到孫兒」。二人沒完沒了，即使他們的真實年齡有一大段距離，但看上去，彼此的「固執度」卻不相伯仲⋯⋯

我做得不好。我處理手法差透極了。

忘記了當場還有沒有其他人，但可以肯定的是，二人吵架的聲量，已達擾民程度。邨屋球埸附近居民的眼球，都已聚焦在我們身上。我只好叫小明閉嘴，他不聽。我像個瘋婦一樣，大力拍打小明，他仍然不聽。我轉而苦心勸婆婆要小心看管孫兒，始終球沒長眼，她不理。她不繼的責駡聲，令小明情緒繼續升溫，我的心又急又慌。最後，我又得像個瘋婦一樣，大聲喊叫：「婆婆，你走吧！快些走呀！」

婆婆終於走了，帶着孫兒真的走了。

我生怕小明將來會模仿我向老人家無禮大叫的行為。

冷靜過後，首先，我用了最大的努力，去尋回自己那道溫柔的聲線。我為拍打小明的事，跟他認真道歉，並抱抱他，請他原諒媽媽。然後，我再一次表示，理解他在事件上的觀點，明白他嬲怒的原因，也重申他日後必須要更敏感於別人感受，要學習遷就老人家和小孩。雖然當時小明仍是堅持己見，但這次，我感到，他已能把更多的說話，聽進耳去。

事件發生了，情緒爆發了，在這時候，如想對「A仔」進行教育，注定是徒勞無功的。要冷靜，要待一切冷靜。也要想法子避免與人發生磨擦，要想法子。我都記住了，我牢牢地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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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是我的大兒子，正準備升中。在他升上小學一年級前的數個月，被診斷有高功能自閉症的徵狀 (High-functioning Autism)，也稱為亞氏保加症 (Asperger)，是自閉症 (Autism, ASD) 的一種，俗稱「A仔」，他同時兼有專注力不足的情況 (Attention Deficit, AD)。小強，是我的小兒子，現就讀初小，當他還在幼兒園高班時，發現有過度活躍症徵狀 (Hyperactive Disorder, HD)。家中有齊ASD和ADHD的孩子，因此，在過去十多年，我行走在一條荊棘滿途的親職路上，擔起「A級成長任務」的大隊長。

「早餐」— 每人每天早上指定的，一個簡單又直接的生活部分，由小明升上小一開始，變得不再簡單。

小明幼兒園時間上全日班，每天回校才吃早餐。入讀小學後，要在家先吃早餐才上學去。有一天，我煮了他喜愛的湯麵，他醒來便歡天喜地坐到桌前，準備享用。

小明才把麵條放進口裏，天真無邪的臉容瞬間轉為金剛怒目，他咬牙切齒，並提高聲調大叫：「嘩！很燙！衰人麵條！」當我還未來得及反應，麵條隨熱湯已撒滿了一地。那時，已穿好校服的他，用套上襪子的雙腳，猛然地踐踏着麵條，以發洩熱麵條令他不能即時入口的怒氣。

這是我最深刻的一次「早餐」。

但其實這並不是我第一次經歷的不簡單的「早餐」，在這之前，我已得到一些教訓。後來自己找了些書籍細看，也聽了教育專家意見，儲了一點點經驗，我記得自己當時是這樣處理的：

「是的，麵條太熱，未能入口，真氣人啊！你小心，麵條還熱，媽媽擔心你踏上去會燙壞雙腳呢！來，媽媽先替你清洗，換過雙襪子，我們再找其他不燙的食物吃。」説罷，我抱起他，離開現場，並示意傭人幫助清理。

他很快便平靜下來，臉容重現孩子氣。這時，我才跟他商量處理「燙」的情況，例如把麵條和湯分開碗放，又或可使用扇子往麵條方向撥風，讓它盡快涼下來方便享用⋯⋯

倘若還是「初哥」，可以肯定，我會破口大駡小明，而他的情緒，就必繼續升溫，看在眼內，我會越發激動，再責打下去，結果，就是兩敗俱傷。類似的糟糕畫面，將會無限地不定期上演。

對於高功能自閉症的小朋友來說，不是預料之中的狀況，反應可以很大。麵條明明是至愛，為何它會熱得不能入口呢？（要注意，成年人認為已經不燙，在他們來説，可能仍然覺得很燙）由於小明當時年紀尚小，加上「A仔」思維欠缺彈性的局限，他接受不了這種狀況。如成年人在那一刻，因為他們差勁的表面行為而大動肝火，沒嘗試代入他們的角度，了解其行為背後原因，又忘記考慮其局限，那麼，成年人想對他們所進行的教育，根本就是白費心機。他們反會遷怒於成年人，把成年人看作敵人。

每晚跟小明預告明天早餐的內容，已成為睡前指定動作。比較聰明的做法，是給他兩個選擇，問他喜歡A餐還是B餐。選擇以後，就請他複述一遍，確認內容。這樣，可盡量減少早上不必要的紛擾，大家才能有機會，有美好一天的開始。

當小明的媽媽，心情時而像大海中失去方向的小船，時而像找到適量食物充飢的小鳥。無論心情如何也好，我都必須熟悉「A仔」特性，這是我的責任，是我親職路上獨特的使命。我必須更了解他的個性和他的需要，我要學習跟他有效溝通的方法、要時刻提醒自己保持冷靜、盡量溫柔、並增進耐性。要做好「A級成長任務」，對我來說，是一輩子的學習。

（圖片 / 取自pixabay免費圖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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