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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爸媽生我的年紀】有孩子的媽像個寶
(圖為迪士尼動畫電影《花木蘭》劇照)
我媽根本就是個女強人,是亂世中的花木蘭,戰場中的指揮官,是為國家矛盾斡旋的外交家,要不就是萬人企業的CEO,所以把一個CEO放在一家五口的小家庭裡面,確實沒有太多高中低層員工可以使喚,只能勉強當個女管工,說到尾「都是我們不好,對不起老闆」(開玩笑啦)。
我媽最強的技能是就算外星人在她身旁出現,她也可以閑聊著閑聊著,然後羅茲威爾大眼人(其實《聖經》沒有提過外星人)也會被她帶到去講她剛剛在街市裡買的半打橙。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如果像X檔案的外星人來到地球遇上我媽,會忘了把她擄劫,亦忘了要實行研究人類甚至毀滅星球計劃,「它」反而會跟我媽媽聊她手上的橙。
自我出生之後,我媽在我見證之下,當然最常談到我,由我讀幼稚園、小學、中學會考及高考成績都是我媽的日常用語,到往後進了香港大學、在商業電台工作,到有免費票去看蔡琴演唱會再到近年做保險、有更多收入和時間與他們去日本旅行,她總是在我不知情之下,跟四周的人說我的事,或者如日本小說《沉默》主角神父所講:「我的一生也是訴說著祂的故事」。我的一生也是在訴說媽媽的故事,因為她總在我背後。
還有關於換肝的事,我媽就像是最先進的電腦,不用LOADING,不假思索就能夠把她當時覺得我最好最乖最讓她驕傲的地方在三十秒內總結出來,讚賞一番。
請想像我媽疼我的程度是:外星人遇上我媽,她也會談起我,還有那半打橙。
希望媽媽有機會跟耶穌見面也照樣談起我。
別人說有媽的孩子像個寶,我倒說有孩子的媽像個寶寶,因為一個人有了寶多高興,實質阿「寶」自己沒反應。
但我這個寶還是懂得感謝媽媽,因為我是她放棄工作之後的大PROJECT,終身制的,我也希望她為我而驕傲,不是因為我得到了多少,而是因為我付出了多少。
我想讓媽媽在永遠不會改變的角度下,仔細看看我被神陶造後,改變了多少,那才是值得驕傲的事呀。
【到了爸媽生我的年紀】爸的功夫檯回家了
疾病過濾了這個家大部份的雜質,你記念爸媽相愛這件事,世上沒有甚麼能比得上。
我常常問精神病康復者及家屬,甚至是學生們一個問題:你們知道家人這一刻正在做甚麼嗎?很少人答得出來,有一次回母校,跟還在穿校服的師弟妹分享,當時有一隻手很堅定地舉起來。
同學:「我爸正在家裡,沒有上班。」
我:「為甚麼?」
同學:「因為媽媽病了,爸爸在照顧她。」
我鼻子酸起來,我想這句簡單的回應已經觸動了現場二百人的心靈。心裡很想跟這位同學說:「你是最幸福的,因為疾病過濾了這個家大部份的雜質,你記念爸媽相愛這件事,世上沒有甚麼能比得上。」
事實上,這份感動無法由別人告訴你,而是要將來的你像發掘寶藏般親自去領悟。唯有經過時間的洗禮,人才能擁有尋找黑松露的鼻子。
「我爸沒有上班,他在家。」這也是我的對白。高中的時候,就在哥哥確診患上精神病之後,功夫檯回家了。(功夫檯是首飾技工的必備架生,與汽車維修員擁有「士巴拿」一樣合理。)
原來爸爸的工作場所就是一台像書桌般大,有高中低三個抽屜的檯子,工作模式時會把一根小木板像舌頭般放在鑰匙孔的位置之上,那裡有一個凹位,放進去就可以打磨,人坐在椅子上,這條木舌剛好在心口的地方。當打磨黃金首飾時,金粉會自然散落到預先打開的抽屜裡面,在完工之後又會小心翼翼的用小掃子把金粉集合,然後再放進一個耐熱的匙羹狀器皿內,用藍色的火把它們再度融為一體。
當時,還有一台能夠把硬幣壓成柿餅的機器,平常用來將金屬壓為片狀,用法不當隨時會壓斷手指,所以我很少有機會玩,最深刻那一次是把兩元硬幣壓成牛脷一般,代價是兩元和怦怦怦的心跳。但最有型的還是從前你在街市會見到的老式秤,一端是秤盤,一端綁著一個砣,但我爸的是尊貴版,特幼特小巧,它本身還有一個盒子方便存放,形態像一個袖珍版的二胡連盒,一拿上手就能穿越古今,如同回到《笑傲江湖》的年代,嘴裡唱著「滄海一聲笑」。
在沒有甚麼HOME OFFICE(在家工作)的年代,這些為甚麼都能在家裡看到呢?因為那時候爸爸已把家中的菜刀藏起來,而哥哥差不多隔天就向媽媽找碴。當時五十多歲的爸爸把功夫檯搬回家的表面原因就是眼睛不好、工作減少、減省交通費等,事實是他甘心在家裡當個護衛。
一個人下定決心做一件事,事情的後果雖未可知,但動機慢慢就會有人理解,所有秘而不宣的付出與犧牲亦然。我當時沒有仔細去想,但今天跟康復者、照顧者接觸多了,發現照顧者九成都是媽媽或者姊妹,偶然會見到一個男士,但在讚美他肯陪伴太太一同參與小組的同時,太太都會說「你唔好睇佢宜家咁呀」。(意思是從前他缺席,在天天面對危機時缺席。)
其實,男性最擅長的就是逃避,老竇大可以以工作為理由,比從前更早出門,更晚回來,像一般的爸爸,家裡的事由媽媽獨個來扛,畢竟磨擦都是日常生活瑣事,抽身不回頭其實是很方便的做法,但現實是當時爸爸做了,但爸爸不說。還要被誤會他把眼疾當藉口,但事實是他提不起勁工作而想多待在家中。
對於差不多每天都聽到哥哥在找媽媽麻煩的我,我真的要多謝爸爸,他每留在家多一刻,意外就會少一點,大家的心也安一點。
【到了爸媽生我的年紀】為了我媽成為無所不能的孩子
「 媽媽親手把我教育成對學業負責任的人,她卻只有初中程度。所以她讓我明白到:對待一件事最重要的是態度,而不是技巧及能力。這個世界不止有富媽媽才能教出好孩子。 」
回想起來,我喜歡有如大雄媽媽的教導,努力去追求一百分:
1. 不讓自己犯不小心的錯誤
2. 對同樣的錯誤零容忍
3. 表現不好自然有後果
4. 幾次一百分才有獎勵
要求高但合理。
感謝媽媽每天的督促,至少讓我成為一個能夠把功課自動自覺做好,書包自己執拾,默書測驗考試自自然然會努力的人,因為對我而言學習不是求分數,而是求媽媽高興,我也想一起高興。拿到一百分當然感到光榮,但原來有人比我更緊張這個一百分才是重要。這種訓練也是我初中荒廢學業之後,還能把握時間在最後關頭,考好公開試,一直讀上大學的主因。
而最神奇的是我媽在內地來到香港只是完成了初中課程,所以她讓我明白到:對待一件事最重要的是態度,而不是技巧及能力。
這個世界不止有富媽媽才能教出好孩子。
當然,我媽比大雄的媽媽還多了一點點好勝心,喜歡在競爭中鍛練自己的實力,在勝利過後得到無上光榮,所以當我拿到好成績或做一些跟別人很不一樣的事時,我知道她心裡暗自高興。
而媽媽最喜歡給我的信心金句是:「斌仔想做嘅事,係一定做得到嘅。」
甚麼夢想、理想,「NOTHING IS IMPOSSIBLE」的口號,我媽早在我六歲的時候已經教曉我。
當然我現在知道,重點不在於我做不做到,而在於我想做甚麼。我想為我的父母好好記錄一下這些瑣事,記下她眼中那個無所不能的兒子以及我的軟弱,還有心裡有多感謝他們。
【到了爸媽生我的年紀】隱世教養高手——大雄的媽媽
「只有媽媽,即使拿著衣架,深宵還是願意在家中的大廳等候我……」
如果你是大雄,只能二擇其一,你會選擇叮噹(或多啦A夢),還是媽媽?我絕對會選擇那位在我拿零分時就會懲罰我的媽媽。
這個在卡通裡不算討好的媽媽,實際上比叮噹更可靠,因為叮噹把弄完法寶之後,往往除了買到一個教訓之外,基本上一無所獲、原地踏步。而時間其實不等人,在一次又一次錯誤過後,誰拿著手上的杖去守候?或許大雄的媽媽除了責打外,還是下一次的責打,但她卻永不離棄大雄,因為她手中的杖永遠不取命。
最令大雄的媽媽瘋狂生氣的不是零分,而是不把零分告訴她,還用盡一切辦法(包括隱暪和欺騙)企圖蒙混過去的大雄,但這一切到頭來還是會東窗事發。
我的媽媽同樣嚴厲,所以我小學時最怕的就是英文的UNSEEN DICTATION(課外讀默),作為一個考試機器又不喜歡看課外書的我,每一次都慘淡收場。而最令媽媽煩惱的是,看到不及格的分數,明明非常不高興,卻又因為是沒有辦法準備的關係,想罵也無辦法罵,「條氣唔順」,當時就會瀰漫著一種高度戒備的氣氛,這個時候千萬不要犯任何錯,要不然就是「洩漏煤氣遇上㩒鐘」——爆炸。 懲罰帶來的恐懼會打擊人對關係的信心,以為對方責打自己就代表不與我們同在。人無論多完美,還是會一路犯錯直到死為止,而只有媽媽,即使拿著衣架,深宵還是願意在家中的大廳等候我,長大後我才在恐懼懲罰以外,明白你的杖、你的竿怎樣安慰著我。
【到了爸媽生我的年紀】孝易順難——父親的無聲教育
爸爸是養子,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我們家原來未必姓許(有人也會因為我的外號LAW少而誤會我姓羅)。爸爸一生也有一個嚴重的身份問題——由他知道自己是由養父母養大的那一刻起,作為小孩子,應該很想知道親生父母的模樣與光景,這是無可避免的。
當你看到自己的長相、神情跟動態,你就是他們像龍珠漫畫裡的合體變身。常常說神按自己的樣式去造人,這個遺傳的長相就是樣式,在人的身上能看到天父的樣式,而爸媽從兒女身上看到自己,反之亦然。
能夠為這麼相似的人作無條件的付出,就是做人的一種無上幸福。
我爺爺(爸爸養父)有兩個養子,我爸是老二,爺爺在我懂事前就過身,然後嫲嫲跟爸媽從內地到香港、再加上我們三姊弟一家六口同住。記得有一次,媽媽為著供養嫲嫲的免稅額而憤憤不平,因為嫲嫲由我爸來供養,但她的大兒子卻要求用嫲嫲的名字作免稅額報稅(而平常卻沒有定時給嫲嫲家用),換作是相隔二十年後今天的香港,這一類無賴早就被放上網被網民鞭撻一番。
但我爸卻順著嫲嫲的意思,讓我的媽大喊「我的媽」,她怒不可遏,火起三丈,媽媽跟嫲嫲之間差不多要開打(當然我媽是家裡總司令,只會動口,不會動手)。我記得爸爸真的在客廳中間像分隔兩位拳手似的,可以想像得到,這事只是冰山一角。
我爸長久以來一直被偏待,所以媽媽才如此替他不值。當然,每個人在不同時候有不同的面貌,嫲嫲雖然積蓄不多,但過時過節還是會給我大利是。有時候老人家的不講理可能跟小孩子的「扭計」沒有分別,分別是我們覺得可愛與否。
「孝順」兩個字,孝不艱難,順不容易。要順就是放下自己的旨意,有人可能覺得爸爸是愚孝,但孝順從來就是愚孝,只需按著對方的心意行就可以。
有人因缺乏而感恩,有人因富足而厭棄。我爸爸十多歲就在澳門學師,一路為生存而成長過來,睡地板、抵寒流,但還是有小時候的精彩,「盲樁樁」通山跑,像大衛對歌利亞一樣用椏杈彈小鳥;還有年輕的美好,跟媽媽拍拖的片段可都是有圖有真相。如果我們只記住苦澀的話,世界也會被弄得只餘下黑白灰。
我第一次目睹認識的人離開,就是嫲嫲,爸爸哭得超慘,好像小孩子一樣不能自控。我想爸爸內心的那一個小孩,本來就沒有爸沒有媽,那麼養父母的離開是否也會把最後的血脈關聯都抹去呢?
若一個人是無根的,他到了這個時候,才真真正正成為許家的第一代。
【到了爸媽生我的年紀】世界沒壞人(二)
媽媽一講,我就明白了媽媽的憂慮,因為日常生活裡本就充滿壞人。如果你從壞的角度去想,一架電車裡面,有五十人跟你一起坐上五個站,其中一個殺過人,三個是劫匪,還有五個是斯文敗類,剛好今天也把別人害慘,然後隔鄰的老太太今早才對媳婦破口大罵,更恐怖的是,這可能不是幻想,是真相,直教人每日都活在恐慌之中。
但是小時候的我還是沒有害怕。
因為媽媽把我放在很安全的地方,是在迷路時還有人帶回家的社區,生活中沒有壞人,最差的那個或許就是我。我小時候做過不少壞事,偷東西、射氣槍、在國貨公司的扶手電梯上拍籃球,失手時膠扶手就把籃球吞噬變了洩氣皮球,超短的扶手急急剎停電梯,還好沒有孕婦及其他人在電梯上,最後害得媽媽要到舊公司賠罪,才能把我帶回家,不必驚動到警察。
還有,偷哥哥的零用錢,然後死口不認,到哥哥發脾氣,又讓媽媽超為難,因為她知道無論何事,也要先相信她的孩子,問題是兩個也是她孩子。其實我也是個很自私的小孩,怪不得在哥哥未生病時,也討厭我。而且我喜歡挑戰媽媽的底線,在驚濤駭浪中找尋刺激,高小的時候,媽媽叫我六點半回家,我偏偏要搞到六點九,看會不會被人罵。
人大了,有好些傷人心的事不會再做,但留下是對別人有一份自然的信任,對媽媽是,對其他人亦然,還看社會,有多少反叛小孩渴望一個會認真罵他們的媽媽。
到了今天,我也還是很感謝那個帶我回家的女人,也感謝媽媽,不是她的基因就是她給我的成長環境,到今時今日我也很感恩自己是個自動地先選擇相信別人,有矛盾的時候才懷疑別人的人。我相信這樣生活是比較少煩惱,大概也是到了今天我也沒有白頭髮的原因,因為「腦」不煩嘛。
【到了爸媽生我的年紀】世界沒壞人(一)
信任是世間上最難培養的一種感覺,或者是來自自己的直覺,或者是別人的好意,但是我自己卻有一顆直接相信別人的心(至少我這麼認為),唯有這樣這個世界才有機會是美好的。
小時候,應該是介乎於幼稚園及初小的時候,一家人在超級市場買東西,一陣子就發現媽媽不在身邊,其實我跟媽媽也有拖錯其他媽媽及小孩的前科,雖然那家超市離家不遠,但我還是在收銀處大鬧大哭。比起害怕其他事情,我更害怕媽媽生氣,這本身就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迷路,不是怕回不了家,而是怕回家見到媽媽的時候被鬧走失,害她擔心。
在「金魚佬」跟「拐子佬」盛行的八十年代,有一位中年婦人上前問我是不是走失了,要不要她幫忙帶我回家。我不能明確說出地址,只能憑記憶認路,一步一步地確認路線正確,直至到達大廈大堂,才肯定自己找對了路。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很奇怪,路是同一條,但跟媽媽一起走時感覺熟悉,跟這個阿姨時感覺陌生。到了門口,阿姨就離開了。所以我一個人在走廊時就開始慌,想像媽媽盛怒的模樣,因為我比媽媽更早回到家門口,這意味著她在外頭找了好一陣子都找不著我,才會回來看我是否回家了。
升降機門一打開,媽媽看到我……
我心裡狂跳……
但媽媽沒有異樣,只是問:「你去了哪裡?知道媽媽在擔心嗎?你自己回來嗎?」當媽媽知道有一個女人帶我回家,就問我:「你不怕這女人是壞人,帶你回家把家裡的東西都偷了嗎?」
我壓根兒沒想過。
那時很盛行獨留子女在家中,而且有些人在夏季就會敲門來說你家的冷氣機不成了,要換雪種之類,我姐姐跟哥哥好像也曾經「中伏」,有人說來換了雪種要收錢之類。 結果,家裡的門訓就是「不要開門給陌生人」。
【到了爸媽生我的年紀】大家樂的雜扒餐
人大了,有時習慣了同桌而無話,尤其是面對爸爸。想跟爸爸談多一點心事,又怕說了大家也不了解?因為人大了,好像又明白當年的那個爸爸多一點,但他現在又比那時再老一點,他現在所想的又是否跟當時一樣?好像捉迷藏一樣,你追我躲,將來還有沒有機會好好再互相認識一下雙方嶄新的自己呢?這本書最大的目的就是讓我的爸爸媽媽去了解我,看我如何超級極端婉轉迂迴地跟別人談我爸媽……
面對不多話的爸爸,雖然只能表達那麼一點點,但實際上書寫卻是最可行、最自然,甚至最有意思的做法。
所以,我非常希望用我的文字為爸爸看似平凡但堅毅、頑固卻溫柔的生命,畫一幅「到此一遊」,相信這是我能夠為他做到最棒的事。
談父愛大家總會想起《背影》裡面的橘子,而要說我跟爸爸之間最有代表性的一件事,卻是大家樂雜扒餐事件。我愛死了這段童年小回憶,地點是在炮台山城市中心商場二樓的大家樂。
「那些年」的八十年代,是阿哥家姐連想吃個麥當勞都要推我這個孻仔去爭取的年代,每天要是能從雪櫃裡拿到汽水喝已算夢想成真,能到外面餐廳吃餐飯更只有買馬中獎時。在經濟開始起飛的大時代,節儉過後而獲得的小小享受是多麼美好,那時我們家還有五個人,不對,加上嫲嫲是六個人。那時我的現實世界裡還未嚐過死亡的滋味。
在這前設之下,吃大家樂是一件多麼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我上學前也未試過到大家樂吃晚餐,那些一式一樣整齊排列的四人檯,開闊光猛的氣氛,還有先看菜牌膠版買票付錢再排隊拿食物的方式,對於一個十歲左右的我是多麼的新鮮。
看著菜牌喜歡點甚麼就點甚麼,我反而不懂得選擇,小朋友從來只有被選擇,沒有真選擇,一旦給予自由就像有先天選擇困難症的人般無從下決定。
我記得點了焗豬扒飯,老爸很直接就選了鐵板雜扒餐,儘管我跟其他小孩一樣,不懂選擇但卻對自己的選擇充滿信心(是小朋友的通病嗎?)。焗豬扒飯沒有問題,但是鐵扒吱吱作響的效果,已經斷定豬扒是勝不了雜扒,而老爸卻厲害地一眼就看穿小兒子的心:
想得到別人那一份,卻因為倔強而不作聲,心情由天堂跌落地獄的感覺(這也是小朋友的通病嗎?)。
這時候,爸爸問:「你想食雜扒?同你交換啦。」
天呀,塵世間最美好的就是還未開口,事情就按著你的心意去進行,還要是即時,還要是爸爸,有甚麼感覺比起爸爸完全明白我的「想要」更好呢?
再來,我們進行一個看似神聖又隆重的儀式,爸爸親手從阿拉丁神燈般的器皿中倒出醬汁,然後我們合力用餐紙把從鐵板反彈回來的汁液一一擋下。難得有機會用刀叉整塊地吃牛扒,還有從未如此美味的黑椒汁薯餅,時脆時腍,滿足的不止是口腹之欲,而是爸爸的一份寵愛——將最好的留給我自己。
時隔多年,當連薯餅都從鐵板上消失了時,我仍然記得一張檯兩邊,180度大逆轉,將我生活遇上的豬扒轉成雜扒。正宗「你哽唔落,佢就會哽咗佢。」
易地而處的最強後盾就是我老竇。
【到了爸媽生我的年紀】最初的幸福
你第一次知道自己口水的味道是甚麼時候?是在枕頭嗎?可能第一次是有顏色又有氣味,然後往嘴角用手一抹,嗅一嗅,再把頭埋進枕頭,又嗅一嗅,發現是同樣的氣味,那時才懂這是你的味道,就如不少人留著小時候的BB被,盡是自己的口水味與體味。
我的「BB被」就是媽媽的肚皮,我首次知道自己口水的味道亦是在媽媽的肚皮上,就如《知魚之樂》裡「我知之濠上也」,是一種直接感應。自我出生後,媽媽就沒有在國貨公司工作,多少是因為我,她才變成全職媽媽。姊姊跟哥哥都是外婆湊大的,但我卻是在媽媽三十五歲時開始一手湊大。
尤其在夏天時,睡在冰涼但會夾到毛髮的竹蓆上,開著風扇,媽媽的肚皮在午後陽光斜照下,就是世上最舒適的枕頭。
偶然我還會專注地、緊貼地,聽她肚子內的咕嚕咕嚕聲,那是我腦海裡最為溫馨的時刻,媽媽在睡我也在睡。最有趣的是,媽媽不是甚麼兒童心理學專家,她只是簡單地讓我跟她做相同的事。
回想這種能感受到心跳的距離,就算是在我離開家的日子,家一樣很清晰。有時就算在旅程上,也會觸動我。有一次我就在大阪往和歌山的列車上熱淚盈眶,童年就像被列車一路拉遠距離的首站,而活像女將軍的媽媽,竟能溫柔地把武士護甲反過來承載一顆小孩的心。
世上最初的幸福,就是在所有苦難還未來到,睡醒時嗅到自己的口水味,聽著媽媽肚子裡咕嚕咕嚕的聲音,像架古老火車邊走邊噴著蒸氣。那時,媽媽在車廂中,還在睡。
很感恩,將來有機會把身體的一部份像棉花般塞進這個枕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