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誓詞中「無論順境逆境,富有貧窮,健康疾病……」所描述的婚姻很美滿,現實卻從不簡單。三十多年前決定迎娶當時未發現有思覺失調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及後病發,曾先生至今不離不棄,放下自己的專業事業,忍受妻子發病時的辱罵,承受相處上的各種折磨。旁人看來的非人生活,曾生只有感恩,哽咽地說出另一種幸福:「其實我也找不到比她對我更好的人。」
迎娶病妻的愛
曾先生斯文高大,彬彬有禮,且擁有會計專業,而太太在他的形容中,八十年代師範畢業,為人文靜,專注教學工作,甚有文化的一位中文教師。二人於三十多年前相戀,怎麼看都是金童玉女,曾先生亦認定這位是終生伴侶,準備迎娶。
然而,九七年的農曆新年前夕,曾先生卻收到通知,女朋友在工作的學校企圖跳樓獲救,緊急送院。而女朋友自殺的原因是:「有一把聲音叫我去跳樓。」
曾先生一直知道女朋友工作上不開心,經常聽她訴苦大大小小的「辦公室欺凌」,包括杯葛、故意編給她秩序最差的班,甚至最誇張的是有同事故意把「撳釘」放在她的桌面。但曾先生一直不以為意,以為就是女朋友個性太靜,不太合群而已。直至「企跳事件」,證實她有幻聽,出現思覺失調症狀,才開始藥物治療。
結婚在即,連女朋友的兄長也問曾先生是否真的仍要結婚。曾先生憶述的時候,忍不住流下男兒淚:「怎麼可以因為她病了就離開她?我解脫了,那她要怎麼辦?」女朋友跟家人的關係淡薄,曾先生恐怕如果自己不肩負照顧女朋友的責任,其實她的家人也未必能把她照顧得很好。加上當時的他還期望著女朋友會病好,所以依期迎娶。
然而,三十年的相處,足以幻滅當初那個「會病好」的盼望,只是不曾磨蝕他對妻子的愛。
最痛:一生至愛不愛我的家人
太太正式病發後無法做全職教師,但接受藥物治療情況好轉,於是在家休養期間進修普通話,增值自己重返職場。兩、三年過後亦如她所願開始接到代課工作。
「她對自己要求高,做代課老師經常都是最後一個離開學校的人,明明一般代課老師都是學生放學就放工了,她會為休假的老師清理積壓的作業。」起初太太在代課工作中找到成就感,壓力又比全職時低,適應得不錯,可久而久之老問題又發生,太太不懂合群,而且她開始埋怨其他代課老師比她做的少,下課後可以早早離開,總覺對她不公平。
結果好不容易穩定了的狀況又轉差,她認為教育署在暗地裡迫害她,派她身邊的舊同學、同事去監視她,有段時間沒什麼代課工作找上她,她就覺得是教署從中作梗。「其實她不懂電腦,除了中文又教不了其他科,競爭激烈下減少工作機會很正常,但她不能理解,認為是迫害。我又無法跟她解釋是她病情嚴重了,因為她認為自己有準時服藥,已控制了(病情)。」
情況持續了幾年,最令曾先生心碎的事情發生。因一些言語上的誤會,太太誤以為曾先生的家人想要謀奪他們夫妻共有的自住物業,這一誤會產生,至今十多年不曾解開。期間曾先生無數次或解釋或吵架,甚至曾先生的母親也親自致道歉想息事寧人,但都不得要領。
「自那天起,她沒再去過我家,連我回家看望父母都得藉詞外出,逢大時大節被她看穿我是回家去了,更事必大吵大鬧,連我從家裡帶回來的飯菜她也認為是有毒的。」曾先生敘述這一段時,多次拭淚,無法一口氣說完。「從前她妄想同事謀害她,我還可以耐心的聽,由著她罵,但如今她指罵的是我家人,真的很心痛,但又怎可以怪一個病人呢?她也不想。」
向外求助打破困獸鬥
兩年前曾先生終按捺不住向浸信會愛羣社會服務處求助,由此開始參加精神病康復者家屬小組。「除了可以分享抒發壓力,我學習到了原來不要跟她辯論真假,爭執時要有各自的空間讓自己也喘息。」他發覺當自己用一個新的模式跟太太相處,她的狀況也會轉好,「至少現在少罵了我的家人一點。」他半打趣道。
曾先生現積極參與家屬活動,圖為6月參與「第七屆全港精神復元人士家屬會議2019」的紀念照片。
故事到此,曾先生無疑就是一位偉大人夫樣版,然而他自己卻否認:「你以為只有我在照顧他,其實她也在照顧我。」曾先生十多年前因不堪會計師的工作壓力,怕影響了照顧太太,不想家裡出現兩個病人,於是毅然辭職,「太太沒過問一句,完全信任支持,她自己也只是不定期的代課老師,但自我辭職後她就想負擔起家裡所有支出,又經常想塞錢給我,甚至常想著萬一她比我先離開世界,我以後的生活要怎樣。」他說著又哽咽得說不下去。
曾先生形容自己的太太是一個很簡單的人,沒什麼野心和機心,只想好好的教書,好好的照顧自己的丈夫,「她永遠站在我這邊,我不會再找到家人以外對我如此包容的人。」因此曾先生從未想過放棄迎娶這位妻子,也不曾想過放棄婚姻。
「婚姻是一種承諾,不是一張證書。不是開心到老、沒吵架的才是幸福婚姻,遇到一個在紛爭當中,都仍想跟你一起繼續堅持下去的人,已是一種幸運。」
(盧珺鈺/採訪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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